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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.03.21第一場論壇:公民社會中之大學與公益(八)陳健民教授主講

最後一個部分,是civility(公民素養),大學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要培養公民的美德。公民社會有兩個很重要的理念,一個理念是一種談個體權利、自由的理念,也就是西方的自由主義;另外一個很重要的理念是參與,這是受到西方republicanism(共和主義)的影響。權利與參與是兩個非常重要的理念,芝加哥大學的一個社會學家Edward Shils這樣說,他覺得在這兩個理念以上,有公民社會的美德。他把公民美德分兩個層次,一個是個人修養personal manners。這個層次很重要,因為在社會裡每個人有修養的話,就影響到我們在公民社會裡頭怎麼跟其他人相處,怎麼處理問題,因此有沒有風度是非常重要的。我還記得John Hopkins的一個civility project,就提出許多公民守則。其實公民守則有很多部分我覺得挺重要,特別在大陸很重要,大陸排隊經常有人插隊,令人討厭。Civility 的計畫人就談到這點,為什麼有人在我們前面插隊的時候我們特別不開心?有一個原因是插隊的人浪費我的時間,讓我要排更久,這是很明顯的,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讓人不開心的原因是,被插隊的那種感覺好像他把我看成透明的,好像我不存在這個世界,你插隊進來,那我算什麼。這是把人的存在否決,這是對人的一種衝擊,這樣就跑到我前面去,那我還有價值嗎?插隊給人這麼大的衝擊就是因為不尊重他人,這也影響到內心很多掙扎,例如我應該做反應嗎?他插隊,我做反應可能會打起來,但我不願意有衝突。可是我不做反應的話,我是什麼樣的人?好像一點guts都沒有,一點勇氣都沒有,這麼懦弱。竟然插隊影響到的是「我是誰」,這麼多的思考在內心裡沸揚。所以當一個人沒有公民美德的時後,就會引發很多內心的矛盾。所以哈伯瑪斯覺得公民社會裡需要有公民美德,而大學要培養這樣的修養。

但是,哈伯瑪斯認為在公民社會裡,更重要的不是這個層次,個人修養很重要,但不是最重要的。他說最重要的是一種政治上的寬容, Tolerance是最重要的,特別是政治上的寬容。什麼是政治上的寬容?有句話講的挺好的,就是說「我反對你講的話,我反對你的意見,可是我會用生命去保護你說話的權利。」這就是寬容最高的表現。就是說雖然我可以跟你完全不同意見,可是當你說話的權利受到侵犯的時候,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講話的權利。為什麼我們需要這樣的寬容,因為公民社會就是一個多元開放的領域,在這個領域裡頭有不同宗教的團體並存,不能說因為彼此信仰不同,我看見你的宗教權利被政府侵犯的時候,我就不吭聲,下次可能就是我的宗教受害了。所以我一定要保護你的宗教權利,即使我完全不同意你的宗教,我也要這麼做。我們在公民社會裡頭有不同的團體,他們的利益不同,有不同的文化,團體間可能有衝突,那麼有這些多元衝突的環境下,我們一定要有寬容的精神,才能夠發展一種對話,慢慢解決這些共同的問題。這種寬容的精神,哈伯瑪斯覺得是最重要的。

這麼重要的寬容精神,其實與我們大學非常相關。怎麼樣培養這種寬容精神,其中一個方法,就是我們大學有一種教育叫Liberal Art Education我們香港翻譯作博雅教育,我覺得這個翻譯是挺好的,「博」就是說他不是很專的,我們要廣博一點的知識,而且是文雅的。「博雅教育」,就是我們談個人的修養,談的是要更寬闊一點的知識資訊,有時我們叫通識教育。現在教育很重要是培養批判的能力,讓人有一個critical mind,批判性的能力不單是要批判人家的意見,真正的批判能力就是對自己也要批判,真正的批判能力就是自我反省的能力,覺得我自己也不是絕對的,我自己也有問題,我的意見也不是絕對的,應該聽聽別人的意見。所以批判能力不只是對人家的批判,而且也包括對自我的批判。有了這個批判能力之後,我們知道沒有絕對的,很多事都不能簡單的認定是絕對的,那個時候我們會比較寬容一點,懂得去對話,慢慢與他人形成共識。所以博雅教育對於推動寬容精神,對整個公民社會發展是非常重要的。

Liberal Art Education在美國也非常重要,早期美國學校是訓練教會的工作人員,譬如耶魯,哈佛等名校,當時都是為了要訓練教會裡頭的牧師。Univeristy of Virginia當時的President 是Jefferson,從蘇格蘭找一批學者進去教學。蘇格蘭當時有啟蒙運動(the Enlightenment in Scotland),許多知名學者像Adam Smith、David Hume、Adam Ferguson等,在那邊影響很大,這批學者後來跑去英國倫敦當學者,所以也影響到那裡的Liberal Art Education。另外,在德國University Berlin也是很重要的基地。我們中文大學也是非常看重Liberal Art Education,但也出現很多的問題。我舉個例子,我們的大學教育現在從四年制改成三年制,這很不好,把四年壓縮成三年,教學就非常功利,覺得縮短時間就能夠讓學生早一點完成訓練開始就業,這違反博雅教育的精神,所以學者吵起來,對香港政府非常不滿。所以以後幾年我們會重新改正,改回四年制,重新回到博雅教育的傳統。現在我們還在推博雅教育,學生畢業大約要有一百個學分,大概有六十個學分要本科的專業課程,通識教育大概佔了二十個學分左右,比例大概是這樣,要求學生學一些課程是超越原本的專業的,可能是有關藝術的欣賞、公民社會、全球化等這類問題。

大學要培養公民美德,要看大學有沒有自由的學風、跨學科的視野,還有學校整個氛圍,有沒有這種寧靜自由的氛圍,以及促進對話的空間等。我們非常期待法鼓山把學校建立起來之後,能有這樣的氛圍。如果大學要提供空間讓公民社會組織起來,就要看大學有沒有公信力、自由的氛圍,以及社會參與精神。大學教研如果能影響公民社會發展,那要靠大學的理念、研究的方向,與教研的素質。如果大學要作社會創新的基地,就要看大學領導的遠見、社會關懷、與寬容精神。大學要建立成一個公共領域、對話場域,就要看大學能不能保持政治中立,而且要保護教授的言論自由。大學要培養公民美德,就要看大學有沒有自由的學風、跨學科視野,以及寧靜致遠的氛圍。

總結來講,自由學風、社會關懷、寬容精神是非常重要的。我覺得當前的大學面臨非常大的挑戰。現在的大學越來越慢慢變成一個職業訓練場所,越來越看重職業訓練的部份。有時我覺得很可怕,一個人在人生裡,我們有非常多的角色;作一個工作人員,賺錢是我們其中一個角色,我們是律師、老師等等,這是我們其中一個角色,我還有很多其他的角色,我是人家的孩子、我是人家的丈夫、我是人家的爸爸等等。我是一個公民,我可能是一個佛教徒等等。我還是一個全球地球村的公民,我對大自然有責任,我有很多很多不同身份,我們每個人數起來,至少有一兩個,也許一二十個的身份,你的性別也是一個身份。為什麼我們教育裡,我們集中資源訓練我們的職業身份,而不覺得要花錢訓練去做一個好情人、好爸爸、好媽媽、好公民,好的大自然宇宙裡的一份子。我們把大學的目標侷限在工作的身份裡,這個是很可怕的,可是我們大學發展過程就是這樣。我們現在的學科發展越來越專精,我們對排名也越來越緊張,看重老師出版文章,出版文章是很重要的,可是只單單看這類非常量化的。現在比較重視的是專門的論文發表,但也要看重人文素質的培養。Harry Lewis寫了一本書,叫”Excellence without a Soul”,談現在的大學「卓越卻沒有靈魂」。我們現在的大學就是追求卓越,可是我們都沒有靈魂。他書裡面說為什麼沒有靈魂,就是現在大學已經忘了我們要培養年輕人,要對他的人生、對公民社會要承擔,我們現在的大學都沒有這樣的承擔。大學的發展,不但對大學自己有負面影響,對整個公民社會,也有負面影響。希望我們都能夠建立一個大學,不單是卓越,還是要有靈魂。謝謝。(完)